皇城,乌啼霜落,夜凉如水。
  无极殿中灯火如昼,大皇子萧泓旭脸色苍白地坐在龙椅之上,以剑为杖苦苦支撑,血顺着剑身流淌到白玉砖上,红了大片。
  萧泓旭用尽全力去触摸龙椅上的每一寸,回想过往。
  幼年之时,他被皇爷爷抱着坐在龙椅上吃绿豆糕,官员跪拜帝王之时,也在朝他跪拜,自那时起他就想要坐上这把龙椅。
  父皇答应过他,会将皇位传给他,他才敢与太子明争暗斗。
  太子被废时,他以为父皇会立他为太子,他离龙椅又进了一步,可事实上,父皇根本没想过立他为太子,不过是利用他来制衡太子的权术。
  得知六皇子那个卑贱出身的东西都能监国,而他身为长子,却要忍气吞声,他不甘心!
  有人将六皇子与盐帮往来的书信交给他,他明知是圈套,却执意要入,因为这是他唯一的机会。
  待他控制皇城,以六皇子生母是前朝皇室余孽为由,将六皇子拉下监国之位,那一刻,他觉得皇位是他的囊中之物。
  可当他去找父皇写下立他为太子的诏书时,承德殿中空无一人。
  皇帝与传国玉玺不见了。
  他命人将宫里宫外翻了遍,没有找到皇帝与玉玺,却等来了顾惜北的兵马。
  顾惜北手中握着印有玉玺的圣旨,是奉旨进京勤王,他成了乱臣贼子。
  顾惜北带来的兵马不止是镇守伏龙关的守军,还有几处州府的守备军。
  萧泓旭在兵部多年,自然识人,这些守备军的总兵或是副总兵,都是先秦王的党羽。
  他输得很快,城外是能与洛侯爷抗衡的兵马,城内有与他假意合谋的禁军都统。
  他,终究只是一颗棋子。
  龙椅,他穷极一生都想得到的东西,自始至终都不属于他。
  萧泓旭的手从龙椅上垂落,至死都要坐在龙椅之上。
  阎循探手摸在萧泓旭的脖颈,确认没有脉搏,漠然道:“死了!”
  顾惜北冷冷道:“去承德殿!”
  承德殿,历代君王的寝宫,顾惜北不准侍卫跟着,带着阎循进殿。
  顾惜北环顾了一圈,二十二年过去了,殿内的摆设依旧,还是当年他跟义父离开时的样子。
  绕过屏风,走到书架旁,抬手转动密室的机关,脚下的地砖下沉,出现一条地道。
  此处,只有历代君王才知的密室。
  齐啸林与谭褚正盘坐在地上推牌九,听到异动,先是一惊,扔下手里的牌,往外瞧去。
  当顾惜北与阎循的身影前后出现时,齐啸林放下心来,委屈地看着他们,说:“你们怎么才来!”
  阎循哎呦一声,说:“还有心思推牌九,早知道,我们晚两天动手!”
  齐啸林起身,破口大骂道:“阎循,你大爷的!你知不知道老子这几天,过得什么担惊受怕的日子!”
  阎循耸了耸肩,摊手笑道:“不知道,没瞧见!”
  顾惜北不理会他们二人,走到谭褚身旁,问道:“还活着吗?”
  谭褚起身,俯首道:“给他吊着命,一时半会死不了。”
  顾惜北嗯了一声,阔步走到床榻前。
  皇帝躺在床上无法动弹,形如槁木,双眼凹陷,望着顾惜北失神片刻,哑声喊道:“你……你是,泓明!”
  “难得皇伯父还记得侄儿!”顾惜北一笑。
  皇帝目光惊恐,“你怎么会找到这儿?”
  “你们当年将秦王府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我,知道为什么吗?”顾惜北说,“是因为皇爷爷先一步让人带走我,藏在此处,我在这里躲了三个月,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间密室。”
  “父皇……”皇帝听着顾惜北的话,不寒而栗,“为什么要留下他!”
  顾惜北说:“皇爷爷不止留下了我,还留下一封罪己诏,让我寻了机会,为我父王含冤昭雪!”
  皇帝大笑道:“不,不可能,他不会,他不会!”
  “你说的没错,确实不会!”顾惜北垂眸,“我以为皇爷爷留下我,是他后悔逼死我父王,他让我带着罪己诏离开皇城,却要我隐姓埋名,等待时机,是为了保护我。后来我发现,我错了!”
  当年,先秦王功高盖主,在朝中的声望超过了先帝,身为君王的先帝,不会允许任何人挑战他的威严,哪怕这个人是他的亲生儿子。
  先秦王被诬陷谋逆不是先帝的手笔,但他乐见其成,利用此事逼死自己的儿子,以稳固他的皇权。
  皇家哪有亲情可言,来来去去不过都是阴谋算计罢了。
  “皇爷爷之所以放过我,是为了平息义父他们的怒火,让我做个普通人,不过是利用我,让义父与效忠父王的官员们为了保护我而不谋逆他。”顾惜北一顿,呵笑两声,眸光黯淡,“若皇爷爷当年真的后悔了,就该帮我父王平反,而不是用一份密不外宣的罪己诏来安抚义父他们!”
  “朕就知道!”皇帝大笑,不由感慨道:“这才是皇家啊!”
  皇帝大笑过后,说:“既然你能来此,泓旭应该已经伏诛,你帮朕稳定朝堂,朕可以帮你父亲昭雪!”
  “不必了!”顾惜北断然拒绝,“我没记错的话,我父王被诬陷谋反一事,也有皇伯父的手笔,陛下以为,我能相信仇人反过来帮我!”
  皇帝大骇,猛咳两声,“你想做什么?”
  “陛下的皇子被萧泓旭杀的差不多了,只剩一个六皇子还活着,他的出身不能立为储君。”顾惜北肃然地说,“储君之位我来坐!”
  “不,不……”皇帝瞥向齐啸林,“朕还有啸林,他也是朕的儿子!”
  齐啸林低头看着他,讥笑道:“真以为我喊了你几天父皇,你就是我爹了,我爹只有一个,就是齐敬业!”
  皇帝抬手伸向齐啸林,“你是朕与母亲生的,你的生父是朕,不是……”
  “我娘当年若真委身给你,以我娘性子,早就寻一条白绫吊死了!”齐啸林打断了他的话,神色自若地继续说,“我的生父不是你,是先秦王!”
  齐啸林的话像刀一样刺入他的胸膛,从他得知齐啸林是他的儿子,他给足了齐啸林所有的偏爱,容忍他做的任何事,哪怕他睡了自己的女人。
  他如羽毛般呵护着宠大的儿子,竟然不是他的。到头来,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。
  皇帝用最后的力气,看着齐啸林问:“当真?”
  “是真的!”顾惜北说,“我父王临死前留了两封信,一封给齐夫人,一封给啸林,当年你给齐夫人下药的原委都在信中,齐夫人亲口承认,所有的事她都知情,将啸林说成是你的儿子,不过是在报复你!”
  皇帝喘着气,只进不出,双手紧紧地攥着床单。
  顾惜北对谭褚冷冷地说:“先别让他死了,让他多活几日!”
  谭褚颔首称是。
  平定大皇子谋逆第二日,顾惜北的身份已经在皇城中传开了,随后,先帝为错信先秦王谋逆,逼死先秦王一事,所写的罪己诏被宣读在大殿上。
  六皇子无缘皇位,储君之位纷争不断。
  齐敬业是只沉浸官场多年老狐狸,见风使舵的本事最拿手,百官中他先提笔写下拥立先秦王世子萧泓明为太子的奏章。
  温太师避嫌,未出面,但门下学生写了不少歌功颂德先秦王的文章。
  顾惜北在百官与宗人府商议下,在平叛第五日被立为太子。
  当夜,六皇子府起火,无人幸免。
  顾惜北将青枫的密函摔到阎循身上,低声怒斥道:“你胆子够大,皇嗣你也敢杀!”
  阎循将信捏在手里,并未展开,猜出信里写的什么,无非是六皇子府上着火,出动了军巡铺的人马,无论他们如何灭火,火势依然不变,那是因为他用了硝石与火油。
  军巡铺的人察觉到,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明说。
  此事,青枫不用细查,杨义武交给阎循硝石与火油的时候,他就在场。
  阎循淡淡一笑,“大哥,斩草要除根,留着他,你就多一条把柄在朝中官员手中,他死了,那些朝臣才能忠心于你。”
  顾惜北说:“你知不知道,我答应了谭褚留他一命!”
  “那是大哥应承下来的事,不是我!”阎循说,“谭叔若有异议,让他来找我!”
  顾惜北拿阎循没办法,阎循做这些都是为了他,猛灌了两盏冷茶,压下怒火。
  顾惜北没有过问阎循,秦淮之为何在京中藏匿大量的火油与硝石,正如南阳的火药一样,不是为他们准备的,警告阎循:“管好你的人,让人查到他,我可保不住他的命!”
  阎循眼中闪过一抹冷色,“淮之的人我审过了,硝石跟火油都给了我们,铺子里没有再藏私,账本是他亲自做的,查不到蛛丝马迹。”
  顾惜北听完,扶额道:“滚吧!”
  阎循行礼退了出去。
  站在宫门外,阎循望着清冷的天色,眼中的怒火要将天给烧穿。
  十一月末,皇帝驾崩,顾惜北名正言顺登基为帝。
  登基的第一件事,安抚西南,西南请旨立王的人选有八个,顾惜北谁也没立,将西南分为八府,立这八人为府君,趁着西南大乱,夺了西南王府的实权。
  随后,命岭南王送爱子入京为质,换岭南王世子回岭南。
  此诏一宣,朝中震荡,不少官员让顾惜北收回旨意。
  但顾惜北执意如此,作为新帝,他要安抚岭南,让岭南归顺,归还世子是不二之选。
  岭南王世子由青枫亲自护送回岭南。
  阎循站在城墙上,确认跟在随从后面的人是陈岐,满意地笑着,对身前的杜存义道:“大哥必能得偿所愿!”
  杜存义点了点头,沉默片刻,转身问他:“你什么时候回石州?”
  阎循说:“明日我与大哥辞行后便动身!”
  杜存义长叹一声,过了良久,说:“等云幽九州安定,你再回来辅佐你大哥!”
  阎循摇了摇头,“大哥如今是皇帝,我的身份对他而言,迟早是个隐患,万一我被人认出来,大哥能接受我,群臣不能,我不能让大哥为难。”
  杜存义唤他:“阿循……”
  阎循由衷道:“义父,我从来都当自己是靖国人,是云幽人!”
  杜存义说:“你还是我的儿子!”
  阎循淡然一笑,说:“是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