阎循安排的人是熟人,沈通。
  五进五出的大院,在朔南城不便宜。
  秦淮之跟着沈通进了正院,问沈通:“你们统领哪来的银子买下院子?”
  阎循之前存的银子都在秦淮之手里,这两年分红一两没给他,阎循手里有多少银子,秦淮之门清,这么大的宅院,阎循买不起!
  沈通一笑,直言道:“不是买的,是我们跟朔南知州府打声招呼,他们自个送来的!”
  秦淮之微怔,“知州府送宅院给你们?”
  “统领在云幽从军四年,少年成名不只有军功显赫,更是杀名在外,中原人称他为活阎王,云幽九州叫他杀神将军,云幽没人敢招惹他,统领命我来朔南要宅院,知州府的人不敢不给。”沈通掀开门帘,领秦淮之进主屋,“统领让您只管在朔南打着他的旗号,不必担心会惹上麻烦!”
  秦淮之顿了片刻,冷声说:“麻烦已经惹了!”
  沈通抬头看向后方的孙九雷,问:“怎么回事?”
  孙九雷简单讲了一遍路上发生的事。
  沈通不在意道:“几只蝼蚁,他们敢找上门,碾死就是。”
  舟车劳顿一个多月,秦淮之躺下将将睡了两个时辰,被屋外怪异的声音吵醒,起身披上外衣出来。
  只见屋外的院子里,平日跟在沈通身后的金卓拿弹弓打梧桐树上嘎叫的乌鸦,这会地上躺着七八只死鸟。
  天色渐晚,这些畜生赶不走,被惊飞后在天上盘旋一圈,又飞了回来。
  金卓瞥见秦淮之出来,将弹弓藏在身后,像做错事一样缩回脖子,小声喊:“秦爷!”
  秦淮之说:“让厨房备些饭菜来!”
  金卓问:“秦爷饿了?”
  秦淮之笑了,“嗯!”
  厨房送来的饭菜没有一点荤腥,都是素菜,秦淮之赶了多日路,胃海翻涌,清淡点正好,并未在意。
  吃过饭,秦淮之被屋外的鸦声聒噪得睡不着,耳朵里塞了棉花也是无用,索性去书房找了几本兵法看。
  云幽九州的乌鸦多得出奇,尤其是到了傍晚,成群成片地乱飞乱叫,扰的人不安生。
  乌鸦通人性,越是赶它们,越赶不走,还拉帮结伙地往这边飞。
  看着树上越来越多的乌鸦,沈通与孙九雷商议后,决定把树砍了。
  酉时刚过,去盯梢两个乞丐的人回来复命:“带走他们的是义庄!”
  秦淮之见沈通与孙九雷听到义庄二字,脸色大变,问道:“义庄怎么了?”
  沈通眉头紧锁,“秦爷有所不知,云幽九州的义庄与中原不同,他们打着将孩子送去中原的名头,做着贩卖孩子的营生。”
  秦淮之问:“他们没将孩子送去中原?”
  “不,他们会将长得像汉人的孩子送进中原,这些孩子或多或少都有胡人血统,女孩子长相出挑,男孩子身高体壮,他们将女孩子卖进勾栏院,男孩子卖去当苦役!”沈通攥紧的手背上青筋突起,“有胡人面相的孩子,会被他们沿途卖掉!”
  云幽九州常年闹荒灾,又有土匪不时抢掠,家家户户填饱肚子都不易,怎么会有人愿意买孩子回去。
  秦淮之心生疑惑,“卖掉?谁会买他们?”
  沈通漠然冷了声:“肉铺!”
  肉铺买人的目的,不言而喻。
  以人为食这种事,秦淮之只在书上看过,亲耳听到是头回。秦淮之惊站起身,迟疑片刻,问:“没人管吗?”
  “云幽九州除了朔南,其他八州逢荒年易子相食并不少见,义庄做的就是这档买卖。”沈通说,“此事民不究官不办,义庄的买卖跟贩卖牲口没有两样。”
  孙九雷恨恨道:“在幽州有道菜,名叫芙蓉馄饨,幽州不少富人争相而食,其中用的便是未出阁女子身上的肉。我们平日不敢去肉摊买肉,就怕买到来路不明的东西。”
  秦淮之颓然落座,声音发颤,“你们守军没有插手过?”
  孙九雷无奈道:“怎么会没有插手,主帅在石州一带杀了不少义庄的人,救回来的孩子都养在军营里,能救的我们都救了,可是……九州太大了!”
  孙九雷的声音逐渐无力,让秦淮之内心无法平静。
  真正的云幽比他知道的,想到的,更疮痍。到了此地才知,这哪像是人间,分明是活人的炼狱,是弱肉强食的屠戮场。
  秦淮之没有多想,定了定神,对他们说:“去吧!去把义庄里的孩子接回来,至于义庄的人不用留活口,你们该杀便杀!”
  沈通望向秦淮之,他的眼中杀意很浓很重,语气却极其平和,像是在交代一件再平常不过的琐事。
  沈通想到他曾问过阎循,为何同意让秦淮之去朔南。
  “云幽里藏的东西藏不了太久,世人很快会知道云幽的真面目。”阎循说,“与其让他事后知晓,不如让他亲眼看看,或许他能帮云幽人寻出一条活路。”
  中原人厌恶异族,连带着将云幽人一同嫌弃,甚至不肯与云幽往来。
  可中原人忘了,百年前的云幽与中原是一体,是他们为了防止鞑靼人南下,放弃了云幽跟云幽的百姓,让此地成为焦土。
  北荒大漠的黄沙埋不掉云幽人尸骨,乌蒙雪山的融雪冲不散云幽人的血肉。
  这些人都是因为中原人的自私而死。
  云幽人不是无情冷血,是世间的恶鬼将他们逼成了这副人不人,鬼不鬼的样子。
  他们也想做人啊!可是百年了,没有神明注视过他们!
  唯有二十多年前,为他们请过命的人,却被云幽人亲手逼死了。
  沈通问阎循:“我们云幽人有活路吗?”
  阎循拍着他的肩,斩钉截铁地说:“有!”
  沈通与孙九雷带人去义庄后,秦淮之交代下人去烧水,准备吃食。
  交代完,瞧见站在一旁的金卓,问他:“沈通怎么没把你带去?”
  金卓说:“我是主帅十年前从义庄里救出来的,统领跟沈哥怕我想起小时候的事,从来不带我去义庄,其实他们都想多了,小时候的事我记不大清了。”
  秦淮之“嗯”了一声,不再多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