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州与冀泽北邻鞑靼,是云幽九州最北端的两座城池,而朔南紧靠小巫山南端,与中原接壤。
  从朔南城到中原边界,只有七十里路程,鞑靼的兵马南下,到朔南城抢掠的次数屈指可数。
  朔南城是云幽九州最安稳的地方。
  在朔南生活的百姓,胡人血统较少,几乎与中原人没有区别。
  秦淮之刚进城,带人走在朔南城的街道上,目光打量四周,此地楼阁瓦舍、市铺行当以及往来百姓的衣着都与中原无异,只是有些地方口音。
  若不是清楚自己身处云幽之地,还以为是在中原。
  行到街口,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几个孩子,其中一人猛地撞在秦淮之的腰上,秦淮之毫无防备,趔趄着退了两步,险些摔倒。
  站稳脚步低头一看,撞到自己的是个小男孩,瘦弱的身子被重重摔倒在地,胳膊跟膝盖都被擦破皮露了出来。
  秦淮之心口一悸,俯身将人扶了起来,帮他吹了吹胳膊上的伤口,温声问他:“疼吗?”
  小男孩咬着牙怔怔地看了他一会,抽走手臂,摇头说:“不疼的!”
  秦淮之回身对跟着的孙九雷说:“带他去医馆瞧瞧伤!”
  孙九雷点头正应着,余光瞥见小男孩用刀割下秦淮之腰间玉牌,拿到手后迅速转身就跑,手法老练,一看就是惯偷。
  “小兔崽子!你给老子站住!”孙九雷喝了一声,追上前去。
  追了两丈远,眼瞅着要抓到人,旁边闪出一个男子与他撞在一起,孙九雷行伍出身,身上有底子,没有受伤,不过撞他那人反被他撞飞在地,不住哀嚎。
  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孙九雷始料不及,抬头再寻小男孩的身影,不过眨眼的功夫,人已经不见了。
  孙九雷碎骂两声,转身要走,身前立刻围过来三个莽汉。
  其中一人,无赖笑道:“撞了我兄弟就想走!”
  这是遇上青皮碰瓷了。
  孙九雷不是怕事的人,但不能给秦淮之惹祸,握拳忍住火气,直接问他:“你们要多少银子?”
  “二百两!”
  “二百两,你们怎么不去抢!”
  那人冷笑一声,“二百两是活人的价,你不给钱可以,我兄弟要是死了,就不止这个价了!”
  孙九雷瞥了眼地上躺的人,那人最多摔断肩胛骨,要不了命。眼前人说死人的价,并非威胁他,在云幽九州,最不值钱的是人命,弄死一个人跟杀羊宰牛没区别,哪怕是在朔南城。
  因为,云幽没有律法!
  二百两银子,孙九雷一时半会掏不出来,对青皮说:“我只有三十两银子!”
  “三十两,医馆大门都进不去,你这不是要我兄弟们的命吗?”说着向四周嚷嚷,“大家快来看啊,此人打伤了我兄弟,不肯给钱医治!”
  这几人在朔南城是出名的地痞无赖,专挑外乡来此的富商欺负。
  周围人对这种事见怪不怪,看好戏的人对孙九雷投来的几乎都是嘲笑的目光。
  孙九雷为难之时,秦淮之手中掂着钱袋子走过来,对青皮说:“银子我出,你们不必为难人!”
  “疯狗咬伤人,当然要主子来赔!”青皮讽笑一声,伸手去拿钱袋子。
  秦淮之半阖眼,对方还没碰到钱袋子,先松了手,钱袋子垂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,里面的鲛珠滚落出来。
  秦淮之哎呦一声,啧啧道:“抱歉了,手滑没拿稳。”
  对方识货,扫过周围蠢蠢欲动的人群,蹲下身去捡鲛珠。
  当他捡得差不多时,秦淮之抬脚踩在他抓到珠子的手上碾。
  蹲在地上的人疼得呲牙咧嘴,骂道:“你他娘不想活了!”
  秦淮之目光扫过旁边要动手的同伙,细声慢语地说:“我的珠子一颗百两,这里刚好八颗,既然打伤你们一个人要二百两,多出来六百两不能白拿,三位忍一忍,待会受点小伤。”
  不给三人反应的机会,秦淮之抬手示意,身后跟的人立刻上前,将三人按在地上狠揍。
  这些人一半是秦淮之的人,一半是阎循的手下,待在一起一年多,早就混成了兄弟,刚刚见孙九雷被他们诬陷,想动手,怕给秦淮之惹事,一直忍着。
  秦淮之开口让揍人,他们当仁不让,就怕出手晚了,下手轻了。
  方才躺在地上的人,见他们不好惹,不敢再装,起身拔腿要跑,结果被薅着头发抓回来,跟其他三人一起挨了一顿暴揍。
  一群外乡人把四个本地出名的青皮当街狂打一顿,不少人觉得新奇,止步留下来看热闹。
  秦淮之侧回身,对孙九雷说:“你在云幽待了数年,云幽的规矩比我懂,你们不必担心给我惹事,我们不招惹麻烦,麻烦也会找上我们!还有,我秦淮之不怕惹麻烦!”
  孙九雷抱拳道:“是,秦爷!”
  揍完人后,秦淮之大发慈悲,命人将他们扔去医馆。
  回望四周,人影绰约,人性在此地被磨平了棱角,人们对于眼前不平之事只剩下漠视与嘲弄。
  此地不是中原,是被中原放逐之地,他们是被中原放弃之人。
  摸着腰间玉牌上的绳子,秦淮之不由想起刚刚的小男孩,脏兮兮的模样跟偷玉牌的方式,像极当年在水陆法会上见到阎循时的情景。
  秦淮之不禁问自己:云幽的孩子都是这样长大的吗?
  没走几步,遇到跪在地上两个行乞的少年,其中一人少了一条胳膊,仔细看会发现他还少了一只脚,两人不住磕头,祈求过往的路人,“大爷大娘行行好,施舍点铜板,我们兄弟好几天没吃饭了!”
  秦淮之走上前,摸出块碎银子放在面前的破碗里,“天黑了,早点回家!”
  少年看着碗里的碎银,不停地磕头,连声说着:“谢谢大爷!”
  待走远后,孙九雷提醒道:“秦爷,他们不是乞丐!”
  “我知道。”秦淮之说,“你派人手去盯着,看看他们最后被人带去什么地方。”
  孙九雷领了命,让几个云幽出身兄弟去办。
  秦淮之方才靠近他们二人的时候,闻到他们身上的味道与刚才偷他玉牌的男孩身上相似,像是腌了许久的酸菜味。
  来朔南不需要秦淮之另外置办房产,阎循知他要来,安排人手之余,帮他另外安置府邸。
  朔南城正东的乌衣巷。
  五进五出的大院门上悬着“阎府”二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