过了午时,雨未停,反而更大了,又起了风。
  余成岁刚撂下碗筷,漱了口,从侍女手中接过帕子净手。
  屋外的下人喊了声:“老爷,红袖招的管事求见!”
  余成岁怔了一下,过两日是花魁宴,管事从不在这个时候突然求见,对着门外喊道:“进来!”
  声音刚落,厚重的门帘被挑起,衣衫湿透的管事躬身进来,跪拜着颤声道:“老爷,红袖招让人砸了!”
  余成岁扔下手里的帕子,不敢置信道:“你说什么,再说一遍!”
  “红袖招……让、让人砸了!”管事重复了一遍。
  余成岁呵斥道:“什么人干的?人抓了吗?”
  “不敢抓!”管事缩了缩身子,“闹事的人是阎侯爷手下的兵!”
  阎循的人,他确实不敢动!
  余成岁在屋里转了两圈,阎循手下的兵规矩多,不准进花楼赌坊,这些兵头子怎么突然出现在红袖招!
  余成岁垂眸看向管事,问:“他们进了红袖招就开始砸吗?”
  “不是!”管事说,“他们进来点了姑娘陪酒,不知何人提及花魁宴,这帮人就开始砸了!”
  点了姑娘,余成岁感觉到不对,若非安木尔告知他林静池便是秦淮之,他眼下会以为是阎循在背后给他使绊子。
  阎循正忙着应付鞑靼人,顾不上他!
  显然,是秦淮之在报复他。
  余成岁揉了揉眉心,心中暗道:他昨夜当真得罪了秦淮之!
  管事小心问:“老爷,后天的花魁宴……”
  余成岁想也没想,说:“这个月先停了!”
  天黑之前,雨停了,一天风雨,院中的杏花吹落了一地。
  屋里的火烧的噼啪响,秦淮之坐在榻上品着茶看着书,书是从朔南带来的。
  酉时三刻,余成岁带着管家上了门,守在门外的侍卫认得人,将人请了进去,面子给得很足。
  徐长风跟秦淮之通报的时候,秦淮之正看到要紧关头,没抬眼,“上好茶,让他先候着!”
  徐长风不多话,领了命去客堂,他不敢糊弄余成岁,泡的是秦勇让人送银子时,顺带送来的雪尖。
  徐长风双手递上茶,恭恭敬敬对余成岁道:“余大人稍等片刻,公子昨夜难眠,白日里喝了安神汤方才睡下,这会子还未醒!”
  一夜难眠,能为什么事?
  余成岁尴尬地咳了咳嗓子,端起茶喝,“不急不急!”
  杯子里的茶空了便添,余成岁喝了一杯又一杯,不敢让人去催。
  雪尖银针再好喝,喝多了也会肚胀,余成岁起身想去解手。
  秦淮之摇着折扇从堂后走了出来,抱拳谦声道:“失礼失礼,让余大人久等了。”
  余成岁道:“秦爷客气了!”
  秦淮之假作震惊,很快缓过来笑道:“看来大人已经知道了,我也不必藏着掖着!”
  说着招呼余成岁一起坐下,明知故未道:“余大人今夜屈尊来我这间寒舍,不知所为何事?”
  余成岁对门外立着的随从招了招手,那人抱着一个玉石镶嵌的檀木匣子,弓着身进了门,在余成岁的示意下,将匣子放在秦淮之身旁的桌子上打开。
  匣子里装的正是昨夜余成岁竞拍走的十二花神。
  秦淮之看了眼十二花神,目光移到余成岁身上,多疑道:“于大人这是何意?”
  余成岁谄笑道:“昨夜不知是秦爷,多有得罪,今夜是来赔罪的!”
  秦淮之哦了一下,“是送我的?”
  余成岁怔愣片刻,忙说:“依昨夜秦爷说的价,东西卖给秦爷!”
  秦淮之摸着匣子里的杯子,一笑,说:“合着是我买回来的!”
  余成岁面色一白,秦淮之话里话外是要他将昨夜收到的银子吐出来,那都是他的银子,余成岁舍不得,暗暗咬牙不接话茬,端起茶又是一杯,茶水下肚,腹下酸胀,坐立难安起来,在椅子上左右摇晃。
  秦淮之将匣子合上,手臂把着匣子,大笑道:“方才是我同大人玩笑,大人别当真了。”
  听此,余成岁脸色稍好一些,“秦爷来一趟幽州不容易,往后如有需要,尽管让人来府衙招呼一声。”
  秦淮之颔首,“眼下确实有两件事需要余大人成全!”
  余成岁有些坐不住了,想着赶紧应下来,早点告辞,便说:“秦爷但说无妨,只要本官能做的,一定赴汤蹈火。”
  秦淮之不着急,慢悠悠地说:“这第一件事,我打算在幽州开票号跟镖局,但是出幽州免不了要过斯兰山,山上的土匪不好对付,听说陈飞虎惧怕大人威名,想跟大人要一份通行文书,方便我的商队进出幽州!”
  余成岁说:“不难不难,明日让人去府衙……不不不,本官命衙役给秦爷送来。”
  “多谢余大人!”秦淮之顿了片刻,故作为难地说,“这第二件事有些麻烦!,”
  余成岁好奇道:“何事让秦爷如此为难?”
  秦淮之叹息一声,“我本是为了薄胎瓷来的幽州,到了兰溪镇才知九窑的窑火都熄了,我不忍薄胎瓷失传,高价请了不少匠人回来烧瓷,哪成想松鹤堂如今的当家人不给面子,无论我出多少银子,她都不肯开窑,我若请人重建新窑,至少要两年,等新窑建好,不一定能烧得出瓷。”
  余成岁恍惚须臾,问:“秦爷想要松鹤堂的窑口?”
  秦淮之轻皱眉,“大人有办法?”
  余成岁抬起茶杯,放到唇边,没喝,顿了一会,说:“九窑本是官窑,后来薄胎瓷落寞,九窑沦落成民窑,若秦爷想要松鹤堂,我可以一纸文书将松鹤堂重新收归官府,秦爷可以出资将松鹤堂买了去!”
  秦淮之拍了拍手,高兴道:“这个主意不错!”
  余成岁问:“秦爷肯出多少银子?”
  秦淮之敛了笑,眸光中多了几分商人的狡黠,反问余成岁:“余大人想要多少银子?”
  余成岁思忖着,说:“五万两!”
  “五万两不值!”秦淮之顿了声,“一万两!”
  “一万两会不会有点少?”
  “大人不妨先听听我的意见!”秦淮之说,“明面上大人将松鹤堂卖与我,私下里,松鹤堂的收益我与大人三七分成,我七你三,松鹤堂所有支出由我负责,不过需要大人派人照看松鹤堂,我不希望松鹤堂的窑火再熄了!”
  “秦爷是要与我分利?”
  秦淮之点头道:“我不能时时刻刻守在幽州,有大人护着,松鹤堂不怕被人找上麻烦,我的生意才能长久不衰!”
  余成岁沉默了,安木尔所言不虚,秦淮之一心都在生意上,张口闭口都是利益。
  跟秦淮之合作有利无弊,送上门的银子,哪有不收的道理。
  余成岁庆幸,没有将人彻底得罪,于是猛地一拍桌子,说:“依秦爷所言,秦爷可要信守承诺!”
  秦淮之笑容淡然,缓缓道:“为商以信为本,以诚立道,如此方能立足天下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