冷雾沉沉,天色阴沉。
  一大清早,幽州城中的大夫都被请进了田凌府上。
  田凌夜里醉酒归府途中,让人拖进暗巷,挑断了手筋。
  一群大夫诊治后,告诉田夫人,田凌的手是彻底废了,以后拿筷子都费劲。
  田夫人坐在椅子上,扶着高隆的肚子深呼吸,缓过神后,漠然道:“是他咎由自取,活该他有今日!”
  四下肃静,无人应声。
  田夫人瞥了眼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田凌,起身对旁边的管家说:“他再不是东西,亦是知州府的女婿,知州府的面子岂能随意由人践踏,让府衙的人好好查!”
  管家点头称是。
  余成岁刚醒得知此事,将火气洒在屋中伺候的侍女身上,屋外伺候的人吓得战战兢兢,不敢作声。
  余府门外,雾水打湿了安木尔衣领上的狐狸毛,他焦急地来回踱步,不时望向朱门里。
  等了快半个时辰,才被下人请进府中,去了正堂。
  安木尔进门时有些慌,差点被门槛绊倒,好在有下人扶了一把,勉强稳住身形。
  余成岁见此,眉头微皱,他甚少见到安木尔如此慌乱,出声问:“贤侄是在幽州遇上什么麻烦了?”
  安木尔走上前,先行礼,起身便问余成岁:“大人可知林静池是何人?”
  余成岁敏锐地察觉到异常,抬手挥退堂中伺候的下人,反问道:“他不是中原客商吗?”
  “什么中原客商!”安木尔说,“林静池就是秦淮之,阎循的枕边人!”
  关于秦淮之与阎循的事,余成岁有所耳闻,沉思片刻,说:“你确定没有认错人了!”
  安木尔说:“我在西南跟他做过生意,曾经一起喝过酒,他在朔南我与他也有过两面之缘,昨日在望江楼只是远远瞧见一眼,但我绝不会认错。”
  余成岁面色阴沉,试探道:“你今日来,就是为了告诉本官这件事?”
  安木尔道:“我听人说,大人要将昨夜拍下的十二花神,以二十万两银子卖给秦淮之,不知此事是真是假?”
  “不假!”
  “余大人,我跟秦淮之有些交情,对他有所了解!”安木尔说,“此人看着温文尔雅,骨子里却是个睚眦必报之徒,您若如此行事,必然会得罪于他!”
  余成岁冷笑出声,不以为意道:“得罪他又能如何?”
  “大人!”安木尔高喊了一声,“得罪他不可怕,可他背后有阎循撑腰!”
  “阎循!”余成岁嗤笑,“难不成他能为了一个男人来跟我作对!”
  安木尔肃然道:“阎循真做的出来!”
  余成岁狐疑着追问道:“何以见得?”
  安木尔站的有些累了,坐上椅子,望着余成岁,淡定地说:“秦淮之有腿疾,是三年前在郴州大牢中,被郴州刺史所害落下的,后来郴州刺史陷入私盐案,被漕帮剁碎了喂鱼,若没有阎循以权谋私,为了秦淮之蓄意报复,我可不信!”
  “阎循几年未回云幽,回来做的第一件事一改常态,招安土匪,请他们给秦淮之做镖师,可见秦淮之在阎循心中,是何等地位!”安木尔端起茶盏含了一口,“我舅父得知我与秦淮之相识,特意嘱咐我,不能与此人交恶,免得阎循借机报复!”
  安木尔将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,生怕余成岁听不清。
  余成岁细思之后,背后一凉,不经意想到石州知州被阎循以拒调兵马为由,斩了满门,他当了多年幽州知州,清楚拒调兵马不过是阎循屠杀石州知州府的借口,今日没有拒调兵马,明日会有其它理由。
  不怕阎循明着来,就怕阎循在背后玩阴的。
  若真得罪秦淮之,难说明日的幽州,不会是下一个石州。
  余成岁摸着玉扳指,脸色愈发凝重起来,“贤侄以为,本官应该如何?”
  安木尔回道:“冤家宜解不宜结。大人不妨将十二花神给了秦淮之,与他交善,他日在阎循耳边,好给大人吹一吹枕边风!”
  余成岁眸光渐寒,思忖过后,蓦地问:“你该不会是来替他来说情的吧!”
  安木尔被看穿目的,毫不慌张,只道:“大人肯听我一劝,将十二花神给了他,我在他身边确实能得到些好处!不过,此事得利最大的是余大人您!秦淮之为十二花神亲赴幽州,可见他是真心喜欢,大人全了他的心愿,以他的品性,不会亏待大人!”
  余成岁有些动容,却未放话。
  安木尔便继续说:“秦淮之是商人,他行事以利益为先,他来幽州必然要做生意,跟府衙往来不会少,既然承了大人的情,生意上不会让大人吃亏,眼下大人少赚一笔,将来说不好是长远的利益。”
  余成岁的确在为了银子心疼,纠结再三,又权衡利弊。
  秦淮之已经给足了本金,将十二花神给了秦淮之,左右不亏。交善还是交恶,余成岁掂量得出。
  安木尔出府之时,下起小雨,抬手挡着雨水上了马车,对马车上等消息的徐长风说:“想不通,秦兄弟明明可以打着阎循的名号,直接让知州府衙不要插手松鹤堂的事,为何要绕这么大个弯子!”
  徐长风听他这般说,便知事成了,冷声道:“秦爷这么做,自有他的道理!”
  安木尔颔首,“余成岁好面子,大概率不会白天去寻秦兄弟,要等天黑!”
  徐长风抱拳道:“辛苦安东家跑一趟!”
  马车动了起来,车顶上悬挂的铃铛叮叮作响。
  安木尔脱下被雨水打湿的外衫,问道:“田凌的手是你们干的?”
  徐长风警惕地看向他,没说话。
  安木尔笑了笑,缓解徐长风的紧张,说:“放心,是我猜的,没人知道是你们做的,我对秦兄弟多少有所了解,他是个善人,却不是个善茬,不然不会让你们一帮土匪随身跟着!”
  徐长风收回目光,闭眼假寐,依旧一言不发。
  田凌的手筋是他亲手挑断的,当初秦淮之命他做这件事时,他还以为是幻听了。
  觉得这样的话,不该出自秦淮之的口。
  偏偏,是秦淮之亲口所说。
  挑断田凌手筋之时,他被溅了一脸血,抬手擦血的那一刻,突然明白为何秦淮之让他去做,而不是阎循留下的侍卫,或者是杨义武。
  在白马山上当了两年的土匪,他从未真的反抗过。
  跟其他云幽人一样,口口声声喊着天道不公,明明手中握着刀剑,却并未刺向真正迫害他们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