朔南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,下了两日方歇。
  前两日秦淮之病着,没有看到北方的飘雪,有些惋惜。
  郴州往年的雪不大,稀稀落落地下上半日,隔日放晴,就看不到雪的踪迹。
  朔南今天出了太阳,但秦淮之觉得比下雪的那几日更冷,尤其是站在白马山的匪寨门外时,膝盖疼得让他轻蹙眉。
  前几日票号刚做好银球,秦淮之立刻让沈通大摇大摆地带人押送银子出城,径直往白马山的方向去。
  商队没有挂镖局的旗,徐长风不负众望地下山抢劫。
  沈通与他过了招,像旁人说的,徐长风的功夫不亚于他,沈通看家本事都用上了,才略占上风,赢他并不容易。
  想到秦淮之的计划,沈通卖了破绽输给徐长风,接着带人离开白马山,将四个新做的银球都留给徐长风。
  秦淮之上山前,检查过山下被损坏的马车,不出意外地只剩下两个抹了桐油的银球,另外两个没有抹桐油的不见踪影。
  土匪的山寨地处险要,走不了马车,秦淮之与沈通二人骑马上山,剩下的兄弟都在山下候着。
  守寨门的喽啰站在木塔上冲着二人喊:“哪来的蘑菇,报个蔓?”
  “你没资格问!”沈通扯着马鞭,“去告诉你们当家的,银瓜好拿不好吃!”
  听到银瓜,旁边的人认出沈通是那日押送银球的镖师,扬声道:“怎么,丢了货,要来赎?”
  沈通说:“土匪的规矩,货可以赎,银子不行!”
  “既然知道,你们还来干什么?”
  “来碰码,拉拉家常!”
  商人上山来跟他们做交易的不少,无非是掏钱,让他们平日里不要为难自家商队。
  守门的人确认过四周没人埋伏,将二人放进来,领着他们去正堂等徐长风。
  二人上山前,孙九雷将他们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收走了。
  负责搜身的人在他们身上没搜到值钱的东西,摸着秦淮之穿的黑羔裘说:“这件衣裳不错,拿到山下卖,应该值不少银子!”
  沈通将那人的手拍了下去,半眯上眼,警告道:“再敢把鸡爪子伸出来,小心我剁了喂狼!”
  “呦,你以为你在哪!跟我说话还敢放肆!”那人招呼旁边的人说,“兄弟们,先把他给我绑了,送上门的肉票,不能浪费!”
  其他人围上来的时候,秦淮之脱了裘衣扔在地上,对沈通说:“一件衣裳不过四百两银子,送他们就是!”
  围过来的人听到衣服这么值钱,立刻绕过沈通,一拥而上去抢裘衣。
  秦淮之对沈通使了个眼色,二人转身坐在椅子上,看他们争抢成一团。
  众人开始是贪心抢衣服,后面抢着抢着将私怨添了进来,手下没轻没重地互殴起来。
  徐长风抱着个两岁不到的小女娃露面的时候,一群人鼻青脸肿地在地上抱成一团,秦淮之的裘衣早已经破得不成样子。
  见此,徐长风黑着脸,怒喝一声:“你们在干什么!”
  众人立刻停了手,起身垂首立在堂中。
  为首的人瞥见秦淮之脸上毫不掩饰地笑意,立刻明白过来,指着秦淮之对徐长风说:“大当家,是他挑拨离间,害我们兄弟离心!”
  徐长风的目光顺着那人的手指,落在秦淮之身上,打量一番,瞧着慈眉善目,却是个小人行径。
  徐长风收回目光,抱着女儿坐在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,直截了当地问:“二位上山所为何事?”
  秦淮之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扶手,说:“不敢隐瞒大当家,我二人此番前来,是想请寨子里的兄弟们下山,在我铺子里谋份差事!”
  徐长风哈哈笑道:“请土匪去你的铺子做事,你是疯了还是傻了?”
  徐长风怀中的女娃儿,拍着小手,学徐长风喊:“疯了,傻了!”
  众人见状,跟着大笑起来。
  秦淮之不动声色地抬声问道:“诸位是想一辈子都像丧家之犬一样,躲在山上当土匪?”
  轻飘飘的一句话激怒了众人,所有人止了笑声,对着秦淮之面露凶相。
  徐长风微微前倾,目光冷峻地俯视着秦淮之,手指越过堂中众人,不快道:“你问问他们,哪个不是良家子弟出身,有谁不想留在家中孝敬父母,娶妻生子!若不是山下那帮狗官逼迫,你以为我们愿意被人戳着脊梁骨,上山来当土匪!”
  堂中倏地灌进一阵冷风,周围火盆里的火势弱了许多,秦淮之没有裘衣护身,冷风从领口钻了进来,不由地哆嗦一下。
  秦淮之抬手将衣领翻起,问他们:“既然不是心甘情愿当土匪,若是我能解决官府强加给你们的污名与罪行,还你们清白之身,你们可愿下山做个良民?”
  有人应声喊道:“废话,谁愿意一辈子待在山上当土匪!”
  徐长风当然心动,思虑片刻,眼露狐疑之色,“你不过是个中原人,能让知州府听命于你?”
  “知州府不会听命于我!”秦淮之转向沈通,“不过,会给足他面子!”
  “他?”徐长风认得沈通,那日跟沈通打得痛快,知他姓甚名谁,却不知来历,立刻来了兴趣,“他是什么人?”
  沈通抱拳回道:“在下阎将军麾下校尉,沈通!”
  与其他土匪一样,徐长风脸色大变,阎循的威名他不止听过,当年阎循策马从他身前而过时,他曾惊叹:少年英雄,吾辈楷模。
  后来他被逼着落草为寇时,庆幸阎循不在云幽的同时,也在担心这位杀神将军会重归云幽。
  阎循剿匪从不徇私情,在他眼中,匪就是匪,无论杀人,还是越货,他不管你手上是不是有人命官司,只要你是匪,一概不留。
  沈通是阎循的手下,徐长风不信沈通会帮他们,他宁愿相信,沈通是来剿匪的。
  徐长风许久没有吭声,怀中的女儿感觉到徐长风身上异样,轻声唤着“爹爹”,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,他才发觉自己背后已经起了冷汗。
  徐长风稳住心神,平静道:“阎将军多年不回云幽,在云幽九州名声不及当年,知州府能听你们的话?”
  沈通说:“北方鞑靼异动,阎将军不日便回云幽,大当家尽管放心!”
  徐长风拍着女儿的背,说:“中原皇帝易主,新帝是阎将军的义兄,他会让阎将军回到云幽九州这个地狱?”
  秦淮之一愣,“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