乌蒙雪山到处都是雪,火药怕湿,只能做成石雷,用投石机扔进敌营。
  但是投石机笨重,射程近,而且很难控制精准方向。
  阎循杀死方云枭后,缴获了几把西洋鸟铳,秦淮之曾经借走拆解,重新组装,事后将西洋鸟铳的结构图绘制成册,跟鸟铳一并给了阎循。
  秦淮之是他们一帮人中,最了解火器的人。
  沈通当着孙兴尧的面,请教秦淮之:“陛下给我们送来了一批火药,在乌蒙雪山只能用石雷,但石雷效率不高,秦爷能否帮我们想想别的办法?”
  秦淮之问:“没有火炮吗?”
  沈通摇头,“前朝留下的火炮早就被毁了,军器局所制的火炮都留给了禁军,朝廷严控火器,几个藩王以及镇守云幽与中原交界的守军都没有,朝廷更不会给我们!”
  秦淮之沉吟片刻,说:“火炮的图纸我可以给你们!”
  孙兴尧大喜,很快又转了忧色,叹道:“火炮需要大量铁器,朝廷严控盐铁,我们就算有图纸,一时半会做不出来几个!”
  火炮是纯铁所制,炮身需要专门制作模具浇铸,流程繁琐,制作复杂,南菩涂的兵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南下,做纯铁的火炮,来不及。
  秦淮之想到丰州满山遍野的榆木林,都是百年的老树,树身要三人合抱才能抱住,便说:“榆木木性坚韧,不怕水,可以将榆木掏空做炮筒,内外覆盖一层铁皮,以防自燃,可以省去九成的铁,不过缺点也多,火炮发射内膛温度太高,木头做的炮身需要时间降温,不能连续发射。”
  用榆木制作的土炮,缺点明显,却好过没有。
  孙兴尧觉得问题不大,有了火炮,他们可以改守为攻,不必再处于被动。
  孙兴尧起身,向秦淮之深深作揖,道:“此事拜托先生!”
  秦淮之一惊,慌乱地站起来,回礼道:“小子定不负将军所托!”
  将生铁的炮身改做榆木,不是一件容易事,秦淮之回到阎循营中,凭着记忆先画出前朝火炮的制造图,再做调整,绘制出木制炮筒的图样。
  榆木到底比不上铁,秦淮之并没有十足的把握,他改良的土炮能跟火炮一样。
  秦淮之停笔时,已经是未时。
  累了半晌,秦淮之刚端起茶放在唇边,帐外传来一阵骚动。
  秦淮之立刻放下手中的茶盏,走出帐外,迎面遇到匆忙而来的沈通,问:“是鞑靼人来了?”
  “不是!”沈通脸色煞白,“是雪崩!”
  秦淮之看到他脸上的异样,一种极不好的预感应然而生,磕磕绊绊,没底气地问:“是阎循出事了?”
  沈通道:“侯爷他们被雪埋了!”
  入了四月,石州渐渐暖了,草原的雪已经消融,草木冲破土壤,露出青嫩的芽尖。
  山下无雪,山上的雪终年不消,天一热,雪崩是常有的事。
  秦淮之跟着沈通骑马上山,到了阎循被雪崩埋没的地方下马,顺着山势往下寻。
  在雪山上,不能大喊,他们只能小声在雪地中一点点呼喊。
  山风在秦淮之耳畔呼啸而过,踩着过膝的雪,迎着落雪,秦淮之的声音更抖了。
  眼前的雪没有他想象中的美。
  唯有刺眼与心痛。
  “阎循!”
  “阎毛毛!”
  秦淮之一遍遍喊着,雪水融进他的靴子里,大腿以下都湿透了,冰冷刺骨地疼侵蚀他的膝盖,他的每一步,如坠千斤,冷汗濡湿了衣衫。
  恐惧自心底而生。
  晨起跟他承诺不会轻易死去的人,生死未卜。
  距离阎循被埋已经过了半个时辰,再久要出人命。
  秦淮之不敢停留半步。
  走过百丈,秦淮之耳边听到石子敲击刀身发出微弱的铮鸣声。
  秦淮之对众人道:“都停下,你们听到什么声音没有!”
  众人停下脚步,听了会,纷纷摇头。
  声音很小,很弱,旁人听不见,但秦淮之却听得一清二楚。
  听声辨位,秦淮之看向雪地中突起的石块,哑声道:“那里有人,快去挖!”
  沈通不疑秦淮之的判断,他同意带秦淮之上山,正是因为秦淮之耳力过人,秦淮之指了方向后,立即带人冲向石块往下挖。
  转瞬间,阎循跟青竹被挖了出来,二人仰靠着巨石,多亏了这个石头,将他们两个拦住,不然再往前就是百丈悬崖,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他们。
  阎循意识尚在,他听到了秦淮之的声音,对着那个方向,拿起摔碎的玉葫芦,用尽浑身最后的一丝力气,道:“抱歉,玉佩碎了!”
  秦淮之看着阎循狼狈不堪的模样,泪湿了眼眶,念了声:“傻子!”
  血,突然从阎循眼眶中流下,沈通立刻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,将阎循的眼睛蒙住。
  秦淮之不知所措地扑倒在雪地里,被随行的士兵扶了起来,看向沈通:“他的眼睛……”
  沈通忙说:“秦爷不用担心,是雪盲,养几日便好!”
  冥冥之中,似有天意。
  阎循带着玉葫芦夜袭鞑靼王帐,一夜生死之战未能玉葫芦半分,却在此时拦腰碎成两半。
  如若不是迷迷糊糊中摸到碎玉,用它敲佩刀,今日他与青竹就要埋骨在雪山上了。
  军医确诊阎循是患了雪盲,需要静养段时日,孙兴尧让人将他跟在山上一起昏迷不醒的秦淮之,送回石州旧城。
  *
  秦淮之连着高烧三日,浑浑噩噩中醒了睡,睡了醒,睡着的时候不安宁,呓语从未停过。
  十句话,三句是二哥,娘亲,其余一句不离阎循。
  阎循看不见,听得到,陪在他身边,他喊一句,阎循应一句,睡着了也小声嘟囔地应着。
  秦淮之退烧醒来,侧眸看向睡在身旁的阎循,他的眼睛还蒙着黑布,忍不住摸了一下他的脸。
  是温热的。
  莫名松了口气。
  秦淮之经这一遭,腿伤发作,又坐回轮椅。
  石州四月难得会下雪,却在雪崩的第五日落了雪。
  阎循看不到,但让徐长风将秦淮之推到院中看雪,陪他在院中赏雪。
  雪不大,落白了头。淡淡的,软软的,像是在为雪山上的事给他们赔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