斯兰山东南,夜幕沉沉,秦淮之的商队支了帷帐,今夜留宿在此。
  秦淮之取出地图,铺开在几案上,斯兰山山势险峻,易守难攻,峡谷两面高达百丈的悬崖峭壁,此地历朝历代不是重兵镇守,就是土匪盘踞。
  而今在山上为匪的陈飞虎,原本是幽州城里的无赖泼皮,二十多年前惹了人命官司,躲进斯兰山的匪寨里当土匪,后来勾搭上老寨主的女儿吴大娘子,老寨主过世后,陈飞虎成了新寨主。
  匪寨表面上是陈飞虎做主,实际的当家人是吴大娘子,吴大娘子在幽州是出了名的母夜叉,自幼在匪寨长大的吴大娘子看惯了杀人越货,养成了凶狠嗜杀的性子,比一般土匪手段狠得多。
  老寨主是前朝镇守斯兰山的守将后人,吴大娘子跟着老寨主读过书,能识文断字,寨子与幽州府衙的书信往来以及账本都由吴大娘子亲自掌管。
  帷帐外面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,秦淮之将地图卷起放在一旁。
  不过须臾,徐长风站在帐门外说:“秦爷,小人将吴大娘子请来了!”
  秦淮之道:“进来。”
  徐长风掀开帐门,请吴大娘子先入,跟着进去。
  吴大娘子年近四十,生的膀大腰圆,浓眉横目,左眼下有颗蚕豆大的痦子,年纪不轻,却穿得花红柳绿,咧嘴一笑,脸上横肉乱飞,痦子跟着抖动。
  秦淮之此番来幽州为的正是见吴大娘子,吴大娘子不会卖阎循的面子,打着阎循的旗号请不动她。
  阎循不成,但余成岁可以。到了斯兰山下,秦淮之让徐长风拿着余成岁亲笔写的通行文书,去请吴大娘子。
  吴大娘子自顾自地落了座,不耐烦道:“秦爷大半夜请妾身来此,有何要事?”
  秦淮之沏茶亲手递给吴大娘子,赔笑道:“大娘子莫怪,有些事见不得光,只能在夜里谈!”
  吴大娘子接过茶杯,警惕心让她不敢轻易喝陌生人给的茶水,随手放在一旁,没好气地说:“大男人有话直说,别磨磨唧唧的真像个娘们!”
  吴大娘子没把秦淮之放在眼里,只是看在通行文书的份上来见他罢了,谁让整个幽州,能拿得出通行文书的超不过五人。
  她可以不把其他人当回事,却不好得罪了余成岁。
  不然,余成岁断了她的芙蓉膏跟五石散,想想浑身像爬满蚂蚁一样痒痒。
  秦淮之脸色未变,从袖中取出一封信,交给吴大娘子,说:“我送大娘子一份大礼!”
  吴大娘子狐疑地拆开信,信中所写是有人跟阎循认亲,阎循的生辰八字,年幼经历,以及身上的胎记写得清清楚楚,声情并茂七八页。
  吴大娘子看完后,将信扔下,不悦道:“这算哪门子大礼!”
  秦淮之落了座,边沏茶边说:“信中所写,与我所知基本一致,写信之人是阎循至亲无疑!”
  吴大娘子沉默片刻,“秦爷告诉妾身这些作甚?”
  秦淮之抿了茶,淡然道:“我想让大娘子顶替写信之人,认阎循当你的儿子!”
  吴大娘子闻声大惊失色,打量秦淮之许久,在他脸上看不到一星半点玩笑的痕迹,便说:“云幽九州丢了孩子的夫妻数不胜数,秦爷为何让我顶替?”
  秦淮之轻笑一声,“因为,我不想让阎循的背景太干净!”
  吴大娘子默声。
  秦淮之见状,继续缓缓道:“我与阎循的关系,云幽九州应该已经传遍,大娘子肯定有所耳闻,我不再多言。我本是男儿身,若非阎循以权欺人,怎会背井离乡,雌伏在他身下!我秦家在郴州富甲一方,父兄早逝,家中唯有我一个男丁,我因他所迫,不能娶妻生子,继承家业。他折辱我如此,我怎会看着他得意春风。”
  秦淮之将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,似是恨不得将人撕碎扯烂,末了抬了眼看向失神的吴大娘子,苦笑着说:“让大娘子见笑了!”
  吴大娘子回过神,“秦爷是要利用妾身报复阎循?”
  “并非利用,而是双赢!”秦淮之说,“大娘子是匪,他是官,此事一旦公之于众,他将成为云幽的笑谈,无法在云幽立威树信!”
  吴大娘子:“此事于妾身有何好处?”
  秦淮之笑道:“事后,大娘子成为定北侯的生母,这个身份还不够?”
  吴大娘子怒喝道:“生母?我去认亲,以阎循的性子,能不带兵杀到斯兰山来!”
  “不会!”秦淮之说,“阎循是中原朝廷派来的,他迫切需要一个云幽人的身份来治理云幽,大娘子此时认亲,是成全他。再有,中原人百行孝为先,皇家更以孝立天下,阎循若对生母下此狠手,御史一定会趁机参他一本,撤职罢官都是轻的。所以,阎循不敢对大娘子轻易动手。”
  吴大娘子默然良久,被秦淮之说得动了心,问:“若是阎循不认呢?”
  秦淮之道:“大娘子只需将信抄撰一份,再命人送去乌蒙雪山的营地,他若不认,此事作罢!”
  吴大娘子想了想,这件事不亏,多嘴又问了句:“如果阎循的亲生父母也去认亲,你的阴谋不就暴露了?”
  秦淮之阴笑道:“亡故之人如何来认亲?”
  吴大娘子立刻明白他话中之意,笑吟吟道:“我瞧秦爷是个菩萨面,没想是个罗刹!”
  秦淮之拱手行礼,“此事有劳大娘子,他日事成,我定另送黄金万两以作酬劳!”
  吴大娘子见他赤诚,只觉秦淮之对阎循是恨之入骨才会如此,倒未做他想。
  吴大娘子不惧阎循,左右她是匪,与阎循本就势不两立,阎循迟早会来斯兰山剿匪,但仗着天险,她不怕阎循的兵马。若能轻易剿灭他们,十几年前,孙兴尧带着上千兵马前来时,便打上山去,何必留到今日。
  吴大娘子在帐中将书信抄了一份,又稍加润色些许,看完自己写的,吴大娘子都怀疑阎循真是他儿子了。
  送走吴大娘子,秦淮之将原本的书信扔进炉火中,看着纸张燃烧成灰,紧接着未燃尽的灰尘在火光中跳动,泯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