郴州秦家的内院,春风拂柳,芳草如茵。
  坠满紫藤萝花的花架下,林夫人在陪梳着妇人头的小箐绣花,不远处的石桌旁,秦川朝在教玉儿打算盘,玉儿好像并不上心,胖手在算珠上胡乱拨弄。秦川朝并未生气,依旧耐心教着玉儿,笑得温柔,和煦。
  秦淮之站在院中,望着眼前的亲人恍然失神,十年来,他第一次梦到如此和睦的场景。娘亲、二哥与小箐姐姐容貌未变,还是十年前的样子,只有他与玉儿长大了。
  林夫人抬头看向秦淮之,招手喊道:“淮之,快来看看你二嫂给玉儿绣的花样!”
  秦淮之闻声走了过去,看到小箐手中的绣绷上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麒麟,夸赞道:“不错,二嫂的女红精湛许多。”
  小箐羞红了脸,说:“是阿娘这些年教得好。”
  秦淮之鼻头一酸,他们像是从未离开过,眼前的场景就是最平凡不过的日子。
  林夫人感受到秦淮之的忧郁,温柔地笑问他:“见到娘亲与哥哥嫂嫂不高兴吗?”
  秦淮之眼中含泪,学着年幼时的样子,跪在林夫人身侧,将头侧放在林夫人膝间,说:“高兴,可我好想你们!”
  “我们也想你。”林夫人抚摸着秦淮之的头发,低头看他,欣慰的说,“我的淮之长大了,也高了,这么英俊,一定有不少姑娘喜欢,成亲了吗?”
  秦淮之摇了摇头,“没有!”
  林夫人问:“是没有碰到喜欢的人吗?”
  秦淮之沉声说:“不是,我有个两情相悦之人,不过他是个男人。”
  林夫人哦了一声,一脸歉意地说:“是娘亲说错话了,那他、是真的喜欢你吗?”
  秦淮之颔首,肯定地说:“是,他喜欢我,喜欢我很多年!”
  林夫人又问:“那你呢?有多喜欢他?”
  秦淮之答道:“想同他共度一生,执手到老。”
  “那个人也跟一样的想法吗?”
  秦淮之嗯了一声,瞧见林夫人温和的笑容,问:“我喜欢上一个男人,还要跟他过一辈子,娘亲听了不生气吗?”
  林夫人笑出声,摇头问:“还记得娘亲为何要早早为你定下‘静池’来做你的字?”
  “记得!”秦淮之说,“娘亲说过,秦淮之水,浩浩汤汤,您不希望我的一生颠沛波折,想让我如一池静水,平静安逸。”
  “没错,娘亲不求别的,只求你一生平安顺遂,开开心心便心满意足了!”秦夫人说,“只要是我的淮之喜欢的人,是男是女,娘亲都会喜欢!别忘了,记得带来给娘亲瞧一眼。”
  秦淮之忽然有些乏了,半眯上眼,说:“我记下了!”
  在感觉自己快要睡着的时候,秦淮之猛地睁开双眼,却已经不在梦里了。
  是席终要散,是梦总会醒。
  屋中的烛光映在秦淮之脸上,他露出许久都未见轻松又释然的笑。
  秦淮之摸了摸阎循睡过的地方,已经凉了。
  从白马山回来,两人都累得够呛,阎循抱他睡下之前,同他说过,会在朔南待上两日。
  人不在房中,秦淮之起身穿好衣服,打算去寻他。
  开门之时,见守在门外的人是杨义武,问他:“什么时候回来的?”
  杨义武说:“跟着侯爷一道回来的!”
  “侯爷?”秦淮之愣了片刻,“阎循封侯了?”
  “是!”杨义武说,“陛下封了阎将军为定北侯,给他侯爷五万兵马,与乌蒙雪山的守军一起镇守边关。”
  京中的消息,秦淮之知道不多,现在杨义武回来,正好问他,于是将人领进屋,好一番询问。
  自杨义武入京之后,京城许进不许出,秦淮之不让他飞鸽传信,所以消息才会一直送不出来。
  杨义武事无巨细地讲述他这几个月的经历。
  得知阎循是率兵北上,为了提前到朔南,带着青竹与杨义武,快马加鞭不眠不休跑了两天两夜,心心念念赶回来,结果扑了个空,秦淮之终于理解阎循为何会生气。
  秦淮之从椅子上站起身,问道:“阎循现在在哪?”
  杨义武跟着起身,说:“有个叫沈通的人带了封信回来,侯爷喊了孙九雷一起去了书房!”
  秦淮之猜到沈通手中的信,是徐长风从官差手里抢到的那封信,顿了片刻,对杨义武说:“你先去休息,有事我会派人去寻你!”
  杨义武颔首答应,刚走了两步,想起件事,退了回来,一脸严肃地说:“主子,我在京中见到了沈惟涣,他在京城过得不错,陛下对他另眼相看,已经免了他身上的罪罚,准他明年参加科考!”
  杨义武是越乐山下侥幸活下来的百姓,平生最恨的人就是沈汝南,对沈惟涣当然不会有好脸色。
  沈惟涣作为沈汝南的儿子,没有被流放,已经是恩赐,现在陛下准他科考,如果他入朝为官,为沈汝南翻案,对秦淮之很不利。
  秦淮之清楚其中利害,但沈汝南之死,漕帮也有参与,他不觉得顾惜北是平白无故赦免沈惟涣,其中必然有杨义武不知道的事,正如杨义武方才讲了半个时辰,他有疑虑,但从头到尾未过问一句。
  说到底,杨义武是局外人,有些内情,不可能知道,问他,自然问不出结果,要去问知道的人。
  杨义武走后,秦淮之披上大氅,打着灯笼去了书房。
  宅子里的树都被砍了,没有乌鸦停留,四周很安静。
  到了书房外,秦淮之将灯笼交给守在外面的侍卫,挑开厚实的门帘进了书房。
  孙九雷不在,书房里只有阎循跟沈通两个人。
  阎循见秦淮之进来,搁下手中的笔,问:“怎么不在房里歇着?”
  “方才杨义武说了些事,我有些困惑,所以来找你问问。”秦淮之脱了大氅,看向沈通,问他:“跟徐长风过招了?赢了吗?”
  沈通颔首,说:“赢是赢了,赢得不是太光彩,杨义武输在没经验上,多历练一两年,我肯定打不过他!”
  “看来没选错人!”秦淮之挪了把凳子过来,坐在火炉旁摊开手烤火,“你们先商议你们的,我的事不着急,待会再问不迟。”
  阎循俯首提笔继续,边写边说:“事已经谈完了,在写你要的招安书,你等我半柱香时间。”
  秦淮之嗯了一声,看到火炉上烤着几个地瓜,正好觉得腹中有些空,捡起一个剥开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