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先生垂手指着窗外,气息若有若无地说:“三爷……逼我把钱给了各处铺子的管事。”
  夏商周一巴掌拍到李先生身前的桌子上,道:“他逼你,你就给他?你没告诉他,这些铺子的钱往年都是年底才结的吗?”
  门没关,冷风灌进来,李先生咳了两声,说:“同三爷讲过,那些管事的在旁撺掇,说您把秦家的银子拿去放了印子钱,三爷听后一生气,硬逼着我把钱给他们!”
  秦淮之是秦家的当家人,他说给,别说李先生,就是夏商周在场,他也不敢在那么多人的面前,驳了秦淮之的面子。
  更何况,那些人说放印子钱的事不虚,秦淮之若是深究起来,夏商周跟李先生都是要被送去见官的。
  说到底,这是秦家,还不姓夏。
  夏商周攥紧了拳,不敢说李先生的错,只问:“还剩多少银子?”
  “三千两。”
  夏商周惊愕道:“怎么会只有三千两,这些铺子的账加起来也不过六七万两银子。”
  李先生说:“三爷支走了两万两,说要挨着越乐山买块地,给自己也盖一个庄子。”
  “好你一个秦淮之!”夏商周恨得牙痒痒,又问:“怎么没有请大夫人来?”
  “大夫人这几日病着,您说天塌下来,都不要惊扰夫人养病。”李先生说。
  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!
  秦家账上没了银子,他买生丝的钱一时半会是拿不回来。
  想到用自己多年积蓄替秦家买了今年的岁丝,夏商周心疼不已,恨不得马上把秦淮之抓过来,抽筋剥皮。
  这一个月来,秦淮之整日宿在香溢来,秦家大门朝哪边开,怕是都忘了。缺钱也是让香溢来的管事来要,连他的面都没露过。
  想杀他,手伸不进香溢来!没了秦慎的约束,秦淮之跟塘里的泥鳅一样滑,他哪里抓得住。
  夏商周心中悔道:当初真该让他死在牢里!
  这时,秦韦氏身边的侍女来传话,小声跟夏商周说了什么,夏商周满脸怒气烟消云散,又惊又喜问道:“真的?”
  侍女一脸欢喜,道:“郎中今天来诊的脉,不会有错。”
  夏商周连说了几个好,喜不自禁,扔下账房的烂摊子往内院去。
  夏商周走后,李先生起身揖手,感激小侍女跑来给他解围。
  小侍女腼腆一笑,施了一礼,跟着去了内院。
  香溢来,秦淮之把从秦家带来的两万两银票交给秦勇。
  秦勇问秦淮之:“真要买地?”
  秦淮之点头说道:“落叶归根,这事我一开始就答应他们,不能食言。”
  秦勇劝道:“秦家现在没了银子,我们手里周转的也不多,这些钱留着有备无患。”
  “钱的事,有别的办法解决,现在也该给他们一个交代,这些年,没有他们帮忙,我也无法运筹到这个地步。”
  想起当年的遍地横尸,秦勇心中生出不忍,“行,这事,我去办。”
  秦淮之问:“朝廷此番督办岁丝的御史定下了吗?”
  今年岁丝采办是六皇子,但皇子不能出京。每年都是由皇子推荐一个督办御史,皇帝钦定后,替皇子来郴州。
  “吏部尚书的儿子齐展鸿,太子亲定的人选,九月初十应该就到了。”秦勇说。
  “齐啸林的大哥。”秦淮之抿了口茶,“该说太子看重沈汝南,还是看重六皇子。”
  秦勇咽了咽口水,顿了顿说道:“你那办法真的能行吗?别又把自己卷进去,郴州大牢进一次差点就要了你的命。”
  秦淮之不答,看向窗外顺着屋檐倾注而下的水流,打在地上的大理石,嘈嘈切切,像一首绝唱。
  听着雨声,心中想的却是阎循是不是已经出发了,这么大的雨,路一定不好走,不知道他能不能赶在下个月初三到柘邑码头。
  秦勇见他根本不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,以为他没有绝对的把握,手紧紧攥在一起,厉声问道:“为了报仇,连自己的命都要搭进去,值得吗?”
  秦淮之回过神,柔声说:“值。”
  “静池……”
  “我知道你要说什么,我走的每一步都是在刀尖上,必须小心翼翼,稍有不慎,都会万劫不复。”秦淮之打断了秦勇的话,继续说:“勇哥,你放心,我失手过一次,为了玉儿,绝不会允许有第二次。”
  秦勇道:“那你现在又在做什么?帮着阎循查私盐,你真不怕他查出来什么!”
  秦淮之微微抬嘴,嗤笑道:“他不会查到我,就算查到了,也没有证据。我与他结盟,不过是各取所需。更别说,我从未参与贩卖私盐,不过是想借刀杀人,刀,还没借到。”
  秦勇眉头一紧,不甘心道:“若是为了传闻他救你花费的两万两银子,我们可以还给他,你又何必与虎谋皮。”
  “钱可以还,人情不好还。”秦淮之斜眸看向秦勇,得意地说,“现在是漕帮欠我们。”
  漕帮掌管整个大靖水系,秦家的生意大多离不开水运,以后跟漕帮打交道的地方不少。既然阎循亲自找上门谈合作,秦淮之做的,不过是顺水推舟,互惠互利。
  虽然秦淮之嘴上说着以私盐案来报当初的救命之恩,但跟他一条命比起来,这杆天平从来都是倾斜到秦淮之这一侧的。
  秦淮之什么人,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,秦勇与他一起长大,怎会不知他的性子。
  明知劝不动,却总存着侥幸,希望能把他拉回正途。
  秦勇叹了口气,说道:“沐小姐说要见你。”
  秦淮之思索片刻,道:“等事情结束后,我会亲自登门去谢她,现在还是不见为上,以防万一出现变故。”
  “岁丝明天就该入库了,能有什么变故,你就躲着人家。”秦勇嫌弃地说,“沐小姐知书达礼,又会做生意,还会打理铺子,相貌称得上是郴州城第一美人,这事搁旁人身上,一听沐小姐邀约,早屁颠屁颠过去了,你竟然还能坐得住!”
  秦淮之漫不经心地说:“你把她说得这般好,若瞧上,我可以帮你牵红线。”
  秦勇大骇,喝道:“你胡说什么,这话可别让我家那位听见了。”
  秦淮之抿嘴笑,道:“是你说沐姑娘好看,我可一个字没说。”
  “是不是兄弟?你别害我!”秦勇扑到秦淮之身上,挠他腰间的痒痒肉。
  秦淮之怕痒,笑得话都连不到一起,央求道:“是是是……哈哈……我不说……不跟嫂子说……”
  刚才低沉的气氛,被两人像孩童一样的嬉闹冲散。
  隔着老远,端着瓜果的鲛君都能听到秦淮之爽朗的笑声,停了脚步,没有去打扰兄弟俩的欢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