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淮之醒来夜已深,起了风,也是时候该下场雨了。
  秦淮之打开那几箱账本,将他觉得有问题的几处码头账本都取了出来,放在一旁。提笔在纸上画出中原与岭南一带的山川图。
  运河建于前朝,始于小巫山,流经清河,周陵,樊邑诸地,绵延一千四百里,于建宁府与赤河交汇。
  随着赤河蜿蜒流入岭南境内,支流如同树梢末节,纵横交错,遍布岭南各地,最后在柳州一带入海。
  新河道是在运河与赤河交汇后,另外开凿的河道。于二十年前开始修建,十年前开通,流经郴州、肃州两地,东流入海。
  先秦王为防岭南王作乱,在赤河入岭南上游二百里的洋城,修建洋城大坝,同时疏通伊兰江在南阳的古河道,修建了合峪大坝。
  两处大坝关闭,赤河与伊兰江的水由新河道与古河道入海,岭南将失去两大水系滋养,迟早会沦为不毛之地。
  朝廷以此,通过控制岭南水系来彻底控制岭南。
  当年岭南王为求自保,不惜交出岭南的盐权,以证忠心,其中利害,可见一斑。
  阎循寻来书房的时候,秦淮之刚好将山川图画好,山川走势,湖泊海域,详尽绘出。
  阎循低头看了许久,笑着道:“这山川图比漕帮用的详细多了,你画的?”
  秦淮之嗯了一声,问:“有不对的地方吗?”
  “山势走向我不懂,水系我最清楚不过,其它地方没什么问题,只是榆阳码头……”阎循指向榆阳所在,“榆阳码头在新河道南岸,不是北岸。”
  秦淮之提笔将那一处错抹去,改好后放下笔,把放在一旁的账本拿了过来,逐一翻开递给阎循。
  阎循看了几遍,没看出异常,“只是寻常装货记录,有什么不对?”
  秦淮之指腹摩挲过地图上的新河道,说:“新河道肃州去往建宁府的船只,只有装货才登记货物,卸货并不登记货物情况?”
  阎循点了点头,“漕帮在这一带人手不够,郴州肃州两地不产盐铁,便省了中间的查验。”
  朝廷对于漕帮的人数有严格的要求,大靖境内的码头有三百多个,整个漕帮人数加起来一万多人,其中建宁府占去了三成,其它地方只能根据船只数量安排人数。
  新河道开通的这十年间,朝廷没有准许漕帮增加人数,加上漕帮各地码头的人手本就紧缺,新河道能安排的人,实在是少得可怜。
  为求方便,杜存义选了这么一个折中的办法,减去新河道中不必要的检查,节省人手。
  秦淮之不清楚漕帮的真实情况,不便多问,继续说道:“你拿来的账本最早是半年前,肃州靠近海域的柘邑码头登记了沙石的装船记录,这些船只都是在郴州码头卸货。”
  阎循迟疑道:“沙石有什么不对?”
  “郴州的农户会用沙石来修盖房屋,用的都是河沙,新河道不过十年,哪来的河沙用?”
  “柘邑靠海,海沙不能用?”
  “不能,海沙修建的房屋最多五年就会出现裂痕。”秦淮之递给他一本账本,“再看看这个,柘邑码头每个月逢三六九有一船沙石装运,但从四月开始到上个月,没有装运沙石的记录。”
  “四个月前?”阎循一惊,愣了许久,“不正是私盐案发的时候。”
  秦淮之在山川图上又落了几笔,“你猜的没错,私盐是从水运走,只是并非是从岭南直接走水运,而是从肃州入海口运入中原。”
  本朝为防海寇,开国之初下了禁海令,将前朝用于海运的商船尽数毁去,只留下用于海防的军舰。
  海边的渔夫更是要每日出海前跟地方守备报备,还需官兵检查出海所带之物,吃食与淡水一律不许带出海,更不允许有大靖境内的货物被运出海。
  如有发现有人违反禁海令,依律按叛国罪论处。
  阎循沉默许久,问道:“你有几分把握,郴州的私盐是从海上运来的!”
  “我没有把握,只是猜测,是与不是,你要亲自去看一看。”秦淮之又拿出两本账本,翻开后递给阎循,“柘邑码头这两个月都有沙石装货,依旧是在郴州码头卸货。”
  四个月前私盐案发沙石停止装运,或许是巧合。但上个月郴州私盐案刚刚结案,柘邑码头再现沙石,那就不是巧合了。
  阎循将账本紧紧攥在手中,手心沁出冷汗来,呼吸一促一顿,目光漫无目的地漂浮了许久,才落在账本的沙石二字上。
  自郴州私盐案发,他断定私盐案定与水运有关,一直以来,以为是漕帮在哪个环节上有所疏漏,让私盐贩子钻了空子。
  却从未想过,会有人冒着株连九族的风险,在海上运盐。
  阎循看向桌上的山川图,突然想起结盟那夜,与秦淮之提及私盐案,秦淮之从头到尾没有怀疑过私盐是经由赤河运入郴州,不然为何偏偏只要新河道的账本。
  阎循的眼神移向秦淮之,心中有不好的预感:他是早就发现了什么?还是说,私盐案与他有关?
  不然怎么短短几日功夫,就从这么多账本里找到线索,漕帮那么多前辈都没看出的东西,他只看了一遍就找了出来。
  可转念一想,秦家被私盐案牵连,他爹死在私盐案上,他也差点因此丧命,私盐案怎么都不可能跟他有关系。
  阎循摇了摇头,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都踢了出去。
  秦淮之见他茫然失措,轻声问道:“你打算怎么办?”
  阎循眼露杀意,咬牙道:“让青竹带人去郴州码头堵货,我亲自去柘邑。”
  “走水运,你的身份太招摇。”秦淮之提醒他,“最好骑马去,两边动手尽量干净利落,别给他们通风报信的机会。”
  两地虽有数百里之遥,飞鸽传书也不过一两日的光景,行事必须慎之又慎。
  房中安静下来,屋外的风越发紧,刮过屋檐树梢,发出呜呜的狂啸,扯得人耳朵疼。
  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,青竹叩门说道:“主子,秦勇来找秦爷,说是秦家出事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