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淮之睁开眼的时候,已是从狱中出来的半月之后了。
  呆望着窗外盛开的玉兰花许久,才缓过神,他还没有死。此前种种,反像是大梦一场。
  青竹端着药进门,看到秦淮之醒了,道:“神医真不愧是神医,说今天醒,就今天醒!”
  秦淮之不认得青竹,眼下多了几分警惕,问:“你是什么人?”
  青竹上前,将药放在床前小桌上,说:“我叫青竹,是漕帮的人,是我把你从郴州大牢里救出来的!”
  “漕帮?漕帮的人为什么要救我?”
  秦淮之不信漕帮的人救他,情有可原,漕帮管着整个靖国水系的船运,稍有差错,都是削宗灭门的下场。
  漕帮为了自保,但凡是在水域行作奸犯科之事,无论大小,直接绞杀。
  秦家此次是在运船上发现的私盐,以外面对漕帮的传言,漕帮不该出手救他,合该杀他才对。
  青竹解释道:“我家主子说了,你们秦家是被陷害的,你不该死!”
  “你家主子是谁?”
  “漕帮少帮主!”
  “阎循?”
  “对!”青竹指了指桌上的药,“需要我喂你吗?”
  秦淮之摇了摇头,面色平淡,然心有余悸,“不必,劳烦青竹兄弟扶我起来,我自己喝!”
  “那你注意点,你伤口刚长好,扯着可能还会有点疼!”青竹扶着秦淮之起身喝药。
  秦淮之一口闷下,感觉不到苦味一样,将碗交还给青竹,“这么久都是你在照顾我?”
  青竹答:“前几天是我家主子,他有事昨天刚回建宁,真是不巧!”
  秦淮之不敢置信,“漕帮少主照顾我?听你说着,怎么觉得像是我还没睡醒?”
  阎循是谁?外面传闻中嗜杀成性的水中阎王,提到他的名字,能吓哭一条街不听话的小孩子。
  青竹也很赞同,摇着头随意道:“我也觉得我在做梦,我从来没见过主子伺候人!帮主受伤的时候,他没在一旁取笑都不错了,连碗水我也没见他端过。”
  秦淮之目光一闪,心里琢磨,为何阎循此人跟他听闻的出入这么大。
  秦淮之若有所求道:“青竹兄弟,麻烦你一件事!”
  青竹歪头笑道:“秦少不必客气,,我家主子叮嘱过了,你醒了有事直接吩咐我去做就行。”
  秦淮之道:“我想请你去郴州码头秦家商铺,找一个叫秦勇的管事,他是我乳母的儿子,我想跟他打听一下秦家的事。”
  青竹应声道:“成,我现在就去办。”
  秦淮之又叮嘱了一句:“此事尽量不要让旁人知晓。”
  青竹的腿脚很快,不过一个时辰就把秦勇带回来了,还是因为要避人耳目,多耽搁了一会。
  秦勇听到青竹说是秦淮之来找他,起初只是将信将疑,直到看到秦淮之,眼泪控制不住地涌出来,径跪倒在秦淮之床前,依旧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:“三少爷,真的是你,我不是在做梦?”
  秦淮之咳了两声,打趣道:“勇哥希望这是梦?”
  秦勇摆手连忙抹了眼泪,“不不不,不是,我没有这个意思!”
  秦淮之看了眼一旁站着的青竹,眼光微微一闪。
  青竹是聪明人,心下明了,秦淮之是有事跟秦勇谈,“我想起厨房还有药没煎好,我先去了!”
  青竹走前,将房中的门窗都关好,方便他们两人谈话。
  秦勇问:“少爷的伤……可还好?”
  秦淮之如实告知,“无碍,要不得命,眼下还需要静养些时日,才能下地走动。”
  听到无碍,秦勇也就放心了。
  “我当初就不该答应你……”秦勇哽咽了一下,后面的话止住了。
  秦淮之并不在意他要说的事,道:“乳母怎么样,我入狱,她老人家该是着急了!”
  “自你入狱她就病了,都一个月了,迟迟不见好!”秦勇见秦淮之面色有些急红,解释道,“大夫说了是心病,她这是担忧你,等我家去就告诉她,你一切安好,她定能好起来。”
  秦淮之的乳母刘氏,自幼就卖身进了秦家,后来嫁给了秦家的一个小管事,生了长子早早夭折了,正巧秦川朝出生,便给秦川朝做了乳母。
  后来刘氏生了秦勇刚断奶,赶上秦淮之出生,又继续喂养大了秦淮之。
  秦淮之母子三人敬重刘氏,早早就还了秦勇一家的卖身契,给了他们自由身,又让秦勇进了秦家商铺做了学徒,秦勇年纪轻轻已经是个管事了。
  刘氏感恩秦家,秦玉出生后没了爹娘,带着秦勇媳妇将秦玉哺大。
  两家人的恩情,如今是谁也还不清谁了,秦淮之打心里将秦勇一家当作亲人来待。
  听到刘氏病了,秦淮之更是悔恨,“是我的错,她年纪都这般大了,还要为我这么个东西操心!”
  秦勇宽慰他道:“我娘对你一向是当亲儿子看的!”
  “我知道,不是当亲儿子,当年也不会跑到赌场去,拿着扫把追的我满大街跑!”
  秦勇想起当年,没忍住,笑了出来,“她不知内情,心里一直在后悔没有教好你!”
  秦淮之道:“这次回去,你先不要告诉她那些事,只说我一切都好,等所有事都安稳下来,再告知她也不迟!”
  “我都听你安排!”
  “玉儿呢?他还好吗?”
  “他被大夫人接回府,过继到大爷名下了!”
  听到秦玉要喊别人爹娘,秦淮之眼眸一黑,“可恶!是我没有考虑到,你让府里的下人照看着些,别让人欺负了他!”
  “你放宽心,玉少爷在秦家可金贵着,大夫人眼下就靠他在秦家耀武扬威,大爷在外面的那个女人已经带那个孩子来闹过,大夫人不敢让玉少爷出事。”
  “如此我便放心了!”秦淮之胸前的烦闷终于散去,可以长长地松上一口,“勇哥,我喊你来,是有件重要的事情要你去做。”
  “你吩咐我便是,能办到的,我一定拼了命办妥。”
  秦淮之有些倦了,便让秦勇贴到身前,小声吩咐,说着见秦勇脸上有些愁意,又道:“若是缺钱,我在玉儿住的外宅床下,藏了一副前朝吴道人的仕女图,你拿去永安当铺,应该值个三万两,够你此番花销。”
  秦勇低声道:“这事不难办,只是我得找个由头跟夏管家告假,秦家现在的商铺经营都是他说了算!”
  秦淮之心中替他想好了对策,“不必,你直接跟他说,你要带乳母去胶州求医,夏商周与我娘本就不对付,对你有防备,我现在生死不明,他并不放心你待在铺子里,担心你我里应外合,你跟他告假,他必定答应。
  事后,你带着乳母去城外的静安堂找清夷师太,师太与我娘是自幼的交情,乳母也见过,师太懂些医术,你可以放心将乳母交给师太照看。”
  秦勇道:“好,我都听你安排。”
  秦淮之蓦然红了眼,突然说道:“勇哥,眼下我能信任的人,只有你跟乳母了!”
  秦勇伸手抚摸秦淮之的头,心中酸涩,“我知道,我都知道,这些年苦了你了。”
  秦勇回到码头,可巧夏商周来盘货。
  夏商周看到秦勇从外面回来,心中多了几分猜疑,“秦管事这是去哪里了?”
  秦勇摇头叹气,面色也跟着沉了。
  夏商周停下手里的活计,问道:“这是出了什么事了?”
  秦勇掩面掉了几滴泪下来,道:“家中老母病了些时日,我请了城里不少大夫到家里诊治,都不见起色,前几日有个外乡的亲戚来看望,说他们当地有个名医能治我目前的病症。我托人打听了一下,方才所托之人正好经过郴州,就请他吃了茶,多问了几句。”
  秦勇这番托辞,夏商周不疑有假。他担心秦淮之还活着,想着秦淮之若是真的活着回来,必定会去看望刘氏,派人在秦勇家附近安排了几个耳目,确实听说刘氏病了一个月了,一直不见好。
  夏商周装作关切,问:“外地?老夫人的身子能受得住吗?”
  秦勇道:“小人也有此担忧,今日正巧遇到您了,想跟您告假几日,陪我母亲去胶州一趟。”
  胶州在郴州北方,有五百里地,不远也不近,来回怎么也要半个月。
  夏商周时刻提防着秦勇,却也不想他脱离自己的视线,“胶州,还真是不近,只是眼下诸事繁忙,一时还离不得人。”
  秦勇故意抬了声音,情真意切道:“可以从旁请个管事过来替上,所需花销我一力承担,我母亲为家里操劳了多年,如今病重不起,我心中难当,如果名医真能救我母亲,天南海北我都要走上一遭。”
  站在旁边听了囫囵的几个小管事跟学徒,低头开始议论。
  夏商周骑虎难下,不好说不行,让人捉了口舌,“念你孝心一片,我便应了你,从旁请个管事的钱,也用不着你来垫,秦家出得起,你且陪老夫人好好医病。”
  秦勇拱手道:“多谢夏管家体恤。”
  第二天一早,秦勇套了马车,带着刘氏出门,留下妻儿在家,做足了出远门求医的样子。
  夏商周不放心,还是偷偷派人一路跟着。
  跟踪的人见秦勇母子进了城外的静安堂,因不是女眷,被拦在门外,便在庙外等着。
  清夷师太明白了原委,将刘氏安顿在庙中,喊来徒儿换上刘氏的衣服,戴了帏帽,让她假作刘氏,跟着秦勇一道去胶州,顺便帮庙里去采办些药材。
  出了郴州地界,刚进胶州,在一处客栈里,那些耳目就跟丢了秦勇跟假作刘氏的道姑。
  怕受责罚,拿不到赏银,几人合计先瞒着不报,打算守在秦勇家门口,等秦勇回来了,再去跟夏商周回话,就说秦勇确实是陪着老母去胶州治病。吃定了夏商周也查不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