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帝一生诏书无数,但最重要的两道便是登基恩诏与大行遗诏。
  分别代表着皇帝的初心与遗志。
  同时,遗诏还是确保继任皇帝合法性的重要依据。
  即便有什么出格的要求,继任者也不敢不从。
  徐太师那群人便是打着这个主意,妄图借助遗诏兵不血刃除掉云棠。
  而他们所仰仗的,便是帝王都会有的多疑与忌惮。
  但让他们失望的是,遗诏除了传位于太子以及对诸多朝政大事的嘱托外,便再无其他。
  云棠亲自主持了皇上的葬礼。
  这些年,云棠在朝政事务上存在感很强,却很少抛头露面。
  尤其是皇上身体抱恙后,这几年万寿节和千秋节都并未大办,以免增加皇上的负担。
  因此,当葬礼上的众人看到云棠一身素服却难掩绝色时,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。
  要知道,云棠已经是四个孩子的母亲,且年过三十。
  但她和羲和公主站在一起时,竟是宛如姐妹般。
  云棠并未理会这些人的惊讶。
  她也是这两年才发现,自己衰老的速度似乎比常人要慢得多。
  也不知是不是服用了太多神奇药丸的缘故。
  但总体上来说,还是在正常人的范畴内,毕竟她也才三十出头。
  而这些兀自讶异的人,也只敢在心里犯嘀咕。
  毕竟云棠如今已经是太后,是这世间最尊贵的女人。
  曾经头铁得敢上书让云棠陪葬的徐太师,这会儿都吓得连夜跑回老家。
  生怕云棠记仇,导致阖家上下性命不保。
  小殓和大殓都结束后,大行皇帝的梓宫奉置乾清宫,设几筵。
  朝、午、晡三个时辰设奠,新皇要亲自上食祭酒,三拜,举哀。
  礼官为大行皇帝拟定谥号,拿来给云棠和新皇确定。
  有昭文、成文、孝文三个待选。
  都是美谥,代表了大家在盖棺定论后,对他一生功绩的肯定。
  毕竟,国库里的盈余和百姓们的安居乐业是造不了假的。
  新皇将最终选择权给了云棠,在他心里,最了解父皇的人便是母后。
  智能察微曰昭,安民立政曰成,尊仁爱义曰孝,道德博闻曰文。
  三个谥号都是极好的,但云棠回顾往日夫妻相处的点点滴滴,便觉得成与孝不过都是昭的衍生。
  因此她替大行皇帝选定“昭文”为谥号。
  乾清宫还留有许多昭文帝的遗物,云棠空闲时便会整理出来,其中大部分都搬去了她现在居住的慈宁宫。
  这日,云棠指挥着宫人们搬运遗物时,恰好碰见新皇带着两位辅政大臣回乾清宫议事。
  云棠不小心听到只言片语,讲的是东南海盗已经组成编队,开始大规模劫掠沿海边境的事。
  上辈子中原爆发夺嫡之乱,东南西北的邻居都卯足了劲儿趁火打劫。
  但是东夷却是其中最为残暴的一个,每逢攻城不利,攻下后便会立刻屠城,换人换种。
  这一世的大齐,养精蓄锐多年,不好战,但也不畏战。
  绝无可能再发生前世的悲剧。
  因此云棠并不会担忧,也无意插手此事。
  谁曾想,云棠回到慈宁宫,正在拨弄昭文帝生前时常弹奏的绿绮古琴时,小桃来通报说谢太傅求见。
  小桃这些年一直跟在云棠身边,忠心护主,早已是云棠的铁杆心腹,因此才敢在云棠小憩时踏进里间。
  若是一般人,小桃肯定不会给他行这个方便。
  因为云棠这些时日夙夜操劳,好不容易才有休息的时间。
  但谢太傅再三强调说自己有要事相商,小桃也怕耽误了国事,这才不得不打扰云棠。
  云棠起身披上太后常服的外袍,又穿戴了娟白孝服,这才走去正殿接见外臣。
  隔着垂地琉璃珠帘,谢珩的面目不甚清晰,云棠在上首入座,静静等他开口。
  谢珩的声线一如既往地清亮,带着不容忽视地浩然正气。
  他娓娓道来,说的是东南沿海的事,将前情后果都分析明了,最后还做了总结。
  简而言之,目前对于东南海盗的处理,朝臣中出现了分歧。
  有人主和,有人主战,有的人则比较慎重,持观望态度,云棠的父亲云霄便是其中之一。
  而谢珩却是坚定地主战派,并且认为眼下便是最好的时机。
  机不可失,失不再来。
  原因是徐太师南下回老家的途中,或许是害怕云棠下旨拦截,因此并未走内陆河道,而是直接乘船从外海出发。
  东南沿海正是海盗猖獗之地,于是徐太师便被海盗们活捉了。
  东夷海盗们认出徐太师的身份,便以他的性命为要挟,向沿海地方官索要巨额赎金。
  此时干系重大,谁也不敢私自决定,地方官们便一同写了奏疏,六百里加急送到上京,交由新皇定夺。
  云棠早已还政新皇,按理说谢珩不该来找她。
  谁知谢珩下一句便是,“皇上应该也想听听太后的意见。概因先帝筹备多年却始终未下决心讨伐东夷,皇上即便心中主战,也难免忐忑。”
  云棠凝眉思索,忽地想起昭文帝曾说过的话,便对谢珩道,“先帝曾对哀家说过,不出十年,东南必有一战。哀家同样主战,只是,谢太傅如何确定时机已到呢?”
  于是谢珩便从天时地利人和的角度分别做了阐述。
  天时乃是师出有名,可先以营救徐太师之名派兵缉盗,随后再陆续增兵。
  地利则是京杭大运河经过数年修整,如今已能全面通航。
  朝廷不论是派水师南下还是补给粮草物资都会事半功倍。
  至于人和就更不用说,东南海盗在大齐国丧之际劫掠重臣,侵袭边境。
  新仇旧恨加在一块儿,势必引发百姓们的同仇敌忾之心。
  云棠并未轻易被说动,她明白,打仗打到最后,拼的还是钱粮,否则一切都是空谈。
  “依太傅所见,此战可否速战速决?”云棠问出她最关心的问题。
  谢珩却突然沉默下来,“这正是微臣执意面见太后的原因,也是皇上迟迟下不了决定的原因。”
  随后,他便不再言语,等待云棠的抉择。
  云棠亦是沉默了良久,她在认真思考。
  京杭运河沟通两江三河五大水系,修整开拓耗资巨大,但先帝从来都是不计成本地投入。
  “他一直在为这一天做准备。”云棠倏地笃定起来。
  随后她看向谢珩,从容道,“谢太傅的意思哀家明白了,此事还需从长计议,但绝不能搁置。”
  谢珩闻言,眼眸中迸发一抹光亮,随即起身,代替东南沿海的百姓向云棠行了一个大礼。
  而后,正如云棠所担忧的那样,此战果然耗时良久。
  因为战争伊始大齐只是打着营救徐太师的旗号,派出精锐水师,以缉盗为名行练兵之时。
  直到把年事已高的徐太师活活熬死在海盗窝里,东南水师才展现出真正的意图,剑指东夷。
  凡事预则立,不预则废。
  正因朝廷早就做好了要打持久战的心理准备,才不会被居无定所的海盗们活活拖垮,同时也利用敌人训练出一支强大的水军。
  三四年的蛰伏,两年的拉锯,一年的大决战,足足花费了六七年,大齐才彻底降服东夷。
  从长远来看,这无疑是值得的。
  因为自此以后,大齐商贸终于能够海陆畅通,不再受人辖制。
  不过这场海战花费的银两亦是天文数字,先帝留给皇上满当当的国库,空了一大半。
  就连皇上最宠爱的妹妹,望舒公主的及笄礼,都没有大办,只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顿饭。
  羲和公主这些年时常跑去东南,以至于皮肤都被沿海的阳光晒成了小麦色,不过看起来却更加活泼健康。
  她和小舅舅云舟一起,在海上乘风破浪缉捕盗贼,当地百姓受到庇护,感恩戴德地称他们为“小东南双壁”。
  至于真正的东南双壁,自然是主帅晋王以及全权负责水军后勤的两江总督谢珩。
  皇上执政多年,洋溢的少年气逐渐被帝王威严所取代,他越来越像先帝。
  而二皇子被皇上册封睿亲王后,便开始跟着他的叔叔成亲王学做生意,这叔侄俩很是投缘。
  最后是小女儿望舒公主,才刚及笄便春心萌动,相中了皇上的伴读,即谢太傅的侄子谢朗星。
  这些天都在缠着母后和皇兄给她指婚。
  云棠觉得她这辈子相当圆满,比前世要好太多太多,因此每天都很开心。
  然而就在这晚她入睡后,突然觉醒了宿慧,她在梦中看到了一个繁荣昌盛且男女平等的世界,得知那才是她真正的前世。
  人最怕对比,云棠渐渐有些不知足了。
  她虽然贵为太后,但也享受不到手机、斗音、小番茄的美妙。
  每日盯着黄琉璃双飞檐上的五脊六兽,时间久了也会厌倦。
  更何况,融合了前世宿慧后,云棠的思想更加开放。
  “倘使富贵无人知,便犹如锦衣夜行”的新想法,逐渐占据了她的心神。